山中雪满

那条名为时间的河流前方,只有无尽的孤独和黑暗

春风不度【章三】

清和四月初九,端孝皇后闵氏忌日,同为太子生辰,朝廷设僧斋,百官行香,禁屠,废务。

闵凉在水榭中找到一幅卷起的绢画,放在太子惯常作画的案上。

画中是一个极美的女子,细长的眉,凉薄的唇,裁玉为骨,秋水为魂,鬓边斜插一枝玉兰花,飘然若仙。他隐隐觉得眼熟,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。

四下无人,一两只小雀叽叽喳喳在书案上蹦跳,他将砚台一推,轻快的走出水榭。

路上碰到闵泽,说有贵人将至,叮嘱他回房念书,不必出门。闵凉恭恭敬敬的应了。

闵泽看着他一蹦一跳的背影,皱了皱眉。

不出片刻,便有小厮慌慌张张请他去正堂,去便去,他素来顽劣,并不差这一顿打。

“跪下!”英国公常年征战,自有威仪气度,此时沉声冷道,四周一片沉寂,“你可知错!”

闵凉满不在乎的跪了,懒洋洋道,“儿子不知何错之有。”

“你!......你这孽障!”英国公怒极反笑,将画卷掷在他身侧,问道,“你知道这卷中所画何人?”

画中女子素白的衣摆沾染了大片墨迹,还有一两团墨水溅在面目上,破坏了画中的出尘意味,竟还有几分滑稽。

闵凉忍笑道,“儿子不知,这画中人与儿子有何干系?”

“锦明,凉哥儿既然说不识得这画,大概就不是他所为了,一幅画,再传神也是死物,毁了便毁了罢......不过,尚书府中的下人,竟连幅画都看护不好,确实也该换换了。”声音金振玉聩,威严摄人。

锦明是英国公的字,闵凉愣了愣,抬起头,坐于主位的竟是个陌生男子,玄衣玄服,眉眼温平。

醴朝尚水德,以玄黑为帝王之色。

闵凉悚然,忙低下头,端端正正的跪着,道,“皇上恕罪!这画绝不是下人们毁的,他们最是小心谨慎,绝对没这个胆子的!求皇上放过他们!”

“哦?”皇帝温和道,“不是他们,凉哥儿,那照你看,这墨是谁泼上去的呢?”

“我...我也不知...许是...许是......”头越垂越低。

皇帝叹了口气,极失望模样,轻道,“...差远了,有时我也怀疑,这一切...究竟能否......。”

闵凉迷惘的抬头,皇帝正漠然注视着他,视线却透过他,望向很远的地方。

他咬了咬牙,正要开口,却听得玉石当啷相撞之声,一人在他身侧跪下,余光只瞥见一截墨色衣袖,袖口金色嘲风张扬欲飞。

少年的声音像冰珠,凝雪弹玉的清冷,“父皇息怒。儿臣在水榭作画,不慎将砚台打翻,弄脏了黎老先生的孤品。儿臣未能及时请罪,险些教尚书府无辜受到牵连,请父皇责罚。”

闵凉简直惊掉了下巴,呆滞的看着跪在身边的太子。水榭?他看到了?既然看到为什么不干脆戳穿他,反而要背这个黑锅?黎老先生?这难道不是慕容璘的画吗?他恍惚觉得哪里不对,又百思不得其解。

“太子……起来吧,一幅画算不得什么,只是朕素闻黎邈之所绘人物形神具真,画的又是前皇后......朕知道你一直思念母亲,让锦明寻来这幅画,原是要赐予你的。如今画脏了,便罢了,不过有些可惜。”

太子拾起绢画,展开看了一看,道,“父皇体恤,儿臣感激不尽,儿臣于丹青也略通一二,或许可以弥补。” 将画收入袖中,拱手道,“儿臣还有一事相求…”

闵凉退到一边,想偷偷溜走,被立在太子身后的闵泽拉住,嗔怪地看他一眼。他总算知道太子为何刚好出现了,还是哥哥对他好!

“讲吧。”

“八弟的侍读丁忧回家,正缺一侍读,闵凉表弟与八弟年纪相仿,性子又机敏伶俐,和八弟很是相称,儿臣请父皇恩准闵凉进宫伴读。”

闵泽握住他的手紧了紧,闵凉抽了口气,抬头看他,却见闵泽眉尖轻蹩,若有所思。

“老八性子静,确实需要一个活泼伶俐的在身边,朕答应你。”转头看向闵凉,温声道,“凉哥儿,你可愿意进宫与八皇子一起念书?”

当然不愿意!一百一千个不愿意!他在国公府随心所欲横行霸道,哪里舍得进宫伺候皇子,处处看人脸色。可太子殿下刚替他背了好大一口黑锅,他无论如何说不出一个不字,只得上前行礼,磨着牙道,“回禀皇上,能和八殿下一起读书,草民求、之、不、得。”

皇帝一笑,道,“那此事便定下了,锦明,你教了个好孩子啊。”

英国公拱手行礼道,“谢皇上恩宠,皇上谬赞了。”

“请皇上收回成命!”闵泽突然上前一步,俯首跪下,道,“闵凉性子轻浮,做事恣意妄为,臣身为兄长,对此未加约束,内心惶恐难安。臣知皇上厚爱,本不应推辞。可宫中规矩甚繁,臣弟难免会冒犯贵人,惹出事端…请皇上免了他的伴读身份,治臣不敬之罪。”

皇帝嘴角的笑意淡了,并未出言。

太子却将闵泽扶起,不紧不慢地笑道,“江荷,何必如此紧张呢?我们鲜卑族向来是与同伴一起学习,同吃同住,日后也是袍泽,就像你我一样。哪有将私塾先生请回家启蒙的呢?这岂不是学汉人的作风…我看啊,你就是太宠这个弟弟了,才会一时失言,你说是吗?”

闵泽怔了一怔,敛目柔声道,“太子既然看得上闵凉,就是他的福分…臣一时失言,望皇上和太子勿怪。”

太子生下来就没了娘,从小寄养在淑妃膝下,淑妃心善,待他更胜亲生的八皇子慕容皝。众皇子中,八皇子与太子最是亲密。闵凉懵懂无知,闵泽却明白,八皇子是铁杆太子党,太子此举,是要将闵凉拉进自己的阵营。只是,闵凉屡次冒犯太子,太子都不动怒,难道说,他知道了什么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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