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中雪满

那条名为时间的河流前方,只有无尽的孤独和黑暗

贪【上】

戏子 x 小侯爷

其实是把以前构思的长篇写成短文,

两发完




……

…他与咱,咱共他。

两下里多牵挂。

冤家,怎能够成就了姻缘。

死在阎王殿前由他。

……

唱的是思凡。

眼前戏子身段唱词皆属上乘,尤其抬眼流眄时的一段风情,与那人像了六七成。

…那人。

......

想到那人,林五踟蹰着,不敢开口。

还在他犹豫时,只听得“哗啦——”一通乱响。

小案上的菜肴杯盏悉数倾落在地,坐在案前的男子扶腰稍直起身,苍白颓败的面容染上愤怒的薄红,尖声骂道,“废物!你也配唱这出戏?快把他拉走毒哑了我听着闹心......”

林五赶紧上前扶住男子脱力后倾的身体,一边替他揉腰,一边说:“小侯爷息怒!宴九娘昔日一曲动京城,自然非一般俗物能比......”一边用眼神暗示下人拖走今日不知是第几个倒霉鬼。

直至戏子凄惶求饶的声音远了,林五叹口气,将他身边散落的杯盘残骸收拾了。

谢婴按着身前高隆的腹部兀自喘了会儿,有些颜色的面容又归于一片惨白,他问道,

“夫人呢。”

虽是问句,语气却不像在提问,他知道不会有人回答。

秋夜微冷,一阵细风吹过,披着一件银狐大氅的小侯爷分明抖了抖,他用枯瘦的手指抓紧了腹部的衣料,又问道,

“夫人什么时候回。”

......

一片寂静。

林五用力将他搀起,半扶半拖着往回走,道,“凉亭风大,吃了酒最易着凉,奴才扶您回去歇着。您如今身子不比平常,莫要为这些个不值当的伤了身体......”

满月初升,月华如水,水榭的走廊地面泛着点点银光,如从天边倾泻一层水银,映着小侯爷尚且年轻的面容,林五心中知道,他是好不了了。

曾是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小侯爷猛地抽了口气,安静了一会儿,道:“是了,她不回来了......她再不要我了。”

今夜正是中秋。

 

江南失了一曲天下知的宴九娘。

长安多了流连花街柳巷的九夫人。

十年有多长。

宴九娘觉得,大概有一辈子那么长。

 

十年前,宴九娘刚满二八,凭一曲思凡花名天下,数不清的王孙贵胄从京城赶来江南,只为听她一出戏,一睹她的芳容。

烈火烹油,繁花着锦,莫过于此。

中秋那日,大街小巷挂满了花灯,九娘下了台,卸下一脸的油彩便从花楼后门溜出去玩,夜市人多,九娘又跑得急,兜头撞上一个小孩,那小孩只到她肩膀高,被她推倒摔了个屁股蹲儿。

却不哭,恶狠狠地瞪她一眼,周围一群大人手忙脚乱的扶他,他抖落身上灰尘,雪白的锦袍盈满月光,哼了声:“没眼色的奴才。”

也不知在说谁。

九娘理亏,伸出去拉他的手尴尬的收回,正要道歉,却是一呆。

呀,是美少年呢。

约莫十二三岁,唇红齿白,眉目像从画里拓下来的,带着如薄荷的清冽。九娘在楼里见过不少美人,却都没有这种清贵之气,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公子。

九娘抿了抿唇,刚开口:“小孩儿——”

小孩儿拧起眉。

身后听见人喊,“九娘等等!”

“对不起小弟弟。”九娘飞快道,从怀里掏出一物塞给面色不虞的小孩,钻进人群脚底抹油跑了。

“……”谢婴摊开手,扎着两只朝天辫的泥塑娃娃冲他笑得开怀。

......

两年后,平南侯过寿,特地请她去侯府唱堂会。

平南侯府在长安,皇城脚下,佳丽未央,锦绣成堆。

这是九娘第一次离开江南,从此再没有回去。

十八岁的九娘,嗓音愈加婉转,身姿更为妩媚,一颦一笑,足以勾人魂魄。

压轴的思凡唱罢,她如一只彩蝶飘落于地,却又抬起涂满了油彩的一张脸,弯起眼睛,冲着坐在主座左边的人笑。

谢婴垂下眼,脸却慢慢红了。

佛经里说,红粉骷髅,她却冲他笑。

宴九娘曾问他,“你这小孩,什么时候打上我主意的,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呀?”

谢小侯爷傲娇的背过脸,哼了一声,“你喊谁小孩?我虽则比你小两岁,却比你还高一个头哩。”

宴九娘笑嘻嘻地绕到他眼前,伸手比了比少年的个子,叹道,“常言道,莫欺少年矮,两年前你才到我肩膀呢......这么说,你承认对我一见钟情喽?说起来,我送你的那个娃娃,也算得上定情信物,你放在哪儿了。”

小侯爷抿了抿唇,眼神有些恍惚,却冷漠道,“早扔了。”

“......扔便扔了,反正不是什么值钱物什,你可知,我第一次见你想些什么?”

小侯爷垂眼看她,眸中是暮春山岚的薄雪,清冷又明媚。

她又是一笑,道,“好一个美少年呢!日后谁能嫁给他,前生必定是个念佛茹素的秃头和尚。”

他耳根泛起一丝红意,突然伸手将她拖进怀里,用力抱着她,声音就响在她耳边,透出隐忍的低哑,“那你愿不愿意,做那个秃头和尚,永远只属于我一人。”

少年的胸膛稍显单薄,小侯爷情之所至,下手没个轻重,宴九娘被他身上的骨头硌的喘不过气,耳畔他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撞击着耳膜,她不舍得推开他,只是轻轻拍打他的背,示意他不要紧张。听到这个不恰当的比喻,她想笑却笑不出来,伸手勾下他的脖子,在他侧脸上轻啄一下,眼角上眄,“你说呢?”

此后不久,宴九娘褪去彩衣油面,换上绫罗锦缎,珠玉环佩,做了侯府少夫人。

人人瞠目结舌,一时间,京城女子学戏的热情空前高涨。

谢婴是平南侯幼子,更是独子,日后要世袭爵位的。加之一副神仙似的相貌,清冽如薄荷的风骨,打小众星捧月的养大,性情骄纵惯了,不晓得什么叫求不得。哪怕娶一个戏子做夫人,这样惊世骇俗的荒唐事,也只是在老侯爷屋前跪了两个日夜,换来了首肯。

七年前,九娘爱戏,虽入了侯府,时不时会去京城的来凤楼登台表演,每次出台,谢婴都会与她同去,说是担心她安全,真的的意图不言而喻。礼部尚书是个远近有名的戏痴,九娘登台,必来的除了谢婴,还有他,每每看向九娘的眼神,比小侯爷还要炽热。某日礼部尚书看完戏回家,在路上被人挖去了一双眼睛,要知礼部尚书的孙辈也与小侯爷一般大了,老尚书年岁已高,突然遭此横祸,没几天便一命呜呼。小侯爷挨了顿家法,宴九娘再也不能登台。

六年前,九娘在江南的的老班主生了重病,九娘预备去见她最后一面,九娘是孤儿,老班主不但是她的老师,待她更如母亲一般。谢婴有孕在身,不耐舟车劳顿,不能与她同行。九娘再三承诺速去速回,谢婴才勉强答应,怎料她刚离开两日,便有快马传讯说小侯爷不慎滑了胎,令她速速返程。九娘不能不从,临走前朝着江南的方向号啕大哭,就像死了娘。

五年前,老侯爷过世,谢婴请了乐班,在水榭旁搭起戏台,找人裁了无数华美的戏服逗九娘开心。一日,小侯爷的表哥来侯府做客,循着歌声看到一身珠玉璀璨的九娘,戏子的身段嗓音极美,神情却哀伤。表哥对谢婴说,“弟妹的戏能让全京城为之倾倒,你把她拘在这方寸之间,总不是长久之计。”

谢婴沉默片刻,轻笑道,“谢表哥提点,我知道如何了。”

是夜,小侯爷亲手炖了梨汤,一勺一勺喂宴九娘喝下,又仔细替她擦净嘴角,温温柔柔地笑着说,“可能会有一点疼,不要怕,很快就会好......原谅我的贪心,总想着让你完全属于我,因此总是惹你伤心,这是最后一次,我保证,以后我会一直一直对你好......”

九娘莫名其妙,打断道,“什么意思?你给我吃了什么.....”话未说完,突然抓住喉咙,细长的眉狠狠皱起,开口想要说什么,却只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。

谢婴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,笑意凝固在脸上,他伸手去捂她的嘴,想要阻拦鲜血的流失,血迹却从手指间的缝隙漏下,“…...只是让你不能再唱戏的药,不会有什么后遗症,我问过医师,没事的,别怕......你你别哭啊!”

宴九娘睁大眼睛看着谢婴,就像从未认识他,泪水顺着脸颊淌下,她说不出话,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兽,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。

空气中是血的味道,他被她的眼泪搞的心痛难当手足无措,脸上温柔的浅笑如墙上陈旧的石灰簇簇剥落,谢婴惶然抱紧宴九娘发抖的身体,大片水泽滑过他脸颊,砸在她肩上, “不哭不哭,乖,你忍忍,很快就不疼了,这次是我不对,再不会了,你要什么我都给你......我只是太害怕了,你这么爱唱戏,我怕总有一天它会夺走你,我受不了,只是这样想,都让我不能承受,你只能是我的,谁都不能把你抢走…”

窗外乍起狂风,将屋内烛火吹的摇摇欲灭。宴九娘阖上眼又睁开,用力推开谢婴,昏黄的烛光映出她一双眼,泪水干了,乌黑的眸子,一丝亮光也透不出。

次日,宴九娘送来合离书,被小侯爷撕得粉碎。

从此,九娘出走,日夜流连烟花之地。谢婴酗酒如命,一日日衰颓下去。

一切都不可挽回的走向终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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